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申初是什么时候(酉初是几点)

每天读点故事app作者:徽鹊 | 禁止转载

1

汩汩流出的血液很快染红了白底青莲襦裙,腹中绞痛的感觉比月事来临更甚。

明娟脸色煞白地睁开眼,看见守着她的丫环时,心里咯噔一下,但她还是拼尽全力道:“怜怜!怜怜!”

叠声呼唤多回,小丫头依旧单手支颐睡得香甜。明娟气苦,一眼瞥见床前花几上的石榴插瓶,抄起瓶子扔了过去。

“咣当”一声,怜怜终于被砸醒,委屈地揉着肩膀,就见床上人身下一片鲜红,不由失声尖叫:“不好啦,姑娘见红了!”然后一路吵吵嚷嚷飞奔而去。

明娟恨得咬牙,含泪躺回去,整个人蜷缩成一团。

不多时丫环仆妇一齐拥将进来。

明娟双眼紧闭,强忍着恐惧,任由人拉开蜷曲的肢体,掀起衣物。

“出了这么多血,这孩子定然是保不住了。”稳婆摇了摇头,又对明娟道,“姑娘这是头一胎,往后日子还长着呢!目下要用针替姑娘去了死胎,兴许有些不适,姑娘且忍一忍。”

明娟微微点头,然后虎口、小腿等处便传来刺痛。稳婆又在她小腹揉了一阵。

闭上眼后,其他的感官反而更加敏锐。明娟清楚地感觉到胎儿是如何出去的,心脏瞬间揪紧,猛地睁开眼挺起身子。

四个月大的胎儿已经初具人形,搁在一盆血水里,触目惊心。一旁却是一盆清水。

稳婆见她望过来,心头一跳,急忙示意其他人把孩子挡住。

明娟已然看清了,脸上浮起一个诡谲的笑:“我这孩子去得不明不白。妈妈若是不担心生怨,大可以将胎盘带回去。但孩子你得给我留下!”

稳婆惴惴道:“这,姑娘,这不是……”稳婆想说这不是她要的。可明娟若深问,就得牵扯出贵人来,只得按捺下去。

明娟一脸淡漠地躺回床上,捂住双眼。

不过是几句话的工夫,也未耽误什么。屋内继续剩下来的事。

用热水擦净明娟身上冷汗和血迹,换上干净衣裳和床褥,一行人便退下了。

等到那些纷杂的脚步远去,明娟看向留下来的两个人,“楚楚家里有事,我是知道的。你们俩先前去哪儿了?”

两个丫头对视一眼,一圆脸丫头上前道:“回姑娘,思思吃多了枣,闹肚子。香香在洗锅,就让怜怜先过来了。”

“中午的药是谁热的?”

尖下巴的香香道:“回姑娘,是怜怜热的。”

“楚楚是不是说过,不让怜怜到小厨房去?”

两个人都把头低下去,不说话。

明娟也晓得这时候不该迁怒她们。可孩子没了,她心里难过。总觉得周围人再小心一点,就不会出事儿。头三个月都过来了……

“算了,也有我的不是。你们先下去吧,我睡一会儿。”明娟有些疲惫地闭上眼。

思思想了想,冲香香摆摆手。香香会意,一个人出去了。

2

思思把掉到地上的插瓶捡起来,铜制的瓶子安然无恙。她把里头的石榴花扔了,重添上水,换成在背阴处剪的栀子花。

明娟醒来是申初时候(下午三点)。屋里的血腥味散尽,想是开过窗了。

思思正守在床边,“姑娘醒了,饿不饿?我让香香煮了红枣莲子粥,最是补虚的。”

明娟摇摇头,“身上少了一张嘴,哪里还那么好(hào)吃?留给我当晚饭吧。”说着又要坐起来。

思思赶紧扶了一把,又给明娟背后垫了个彩绣合欢花靠枕,好让她坐得舒服些。

“姑娘可要漱口?”思思问。

明娟点点头,就看见圆桌上不知何时已经放了一个煮茶用的风炉。她刚刚小产,受不得寒,不由心里一暖。

“怜怜可回来过?”明娟问。

思思微讶,还是道:“不曾。”

“许是被扣下了。”明娟道。

“为何?”思思更加讶异。姑娘的孩子没了,多半就是怜怜受那位指使做的,怎地要扣下?

明娟看出她的疑惑,“弃卒保车,面上功夫总得做一做的,你且等着看吧。”

“哦。”思思半懂不懂地点点头。

明娟道:“孩子呢?”

思思心里一紧,“姑娘,心思太重对身子不好……”

明娟打断她,“我知道,我就看看。顺便把那些小衣裳也拿过来。”

思思忐忑地照做了。

孩子被洗净裹在白布里,活像一个蚕茧。明娟慢慢拆开缠绕的白布,从头到脚地看。

“有一阵子,我每天都在想他的长相,想他的眉眼,鼻子,嘴唇,白白嫩嫩的手脚。后来听说小孩子刚出生都是皱巴巴的一团,跟猴子一样,我就不想了!”明娟自嘲一笑。

她把孩子放在被子上,拿过一件小衣裳比了比。照出生的大小做的,果然比四个月的大了很多。

明娟替他穿上,卷好多余的部分。又拿起先前包着孩子的白布,剪了一条,将他的眼睛蒙上,摸摸他的头道:“你一定不要记得阿娘,不要怨也不要恨。阿娘会替你念经祈福,来世你一定能投个好人家!”

明娟说完,看了一眼抱着针线篮的思思,“吓到了?”

思思摇摇头。

明娟一笑,“那把篮子里东西都掏空了吧,我把孩子放进去。”

思思依言把空针线篮递过去。明娟把别的小衣裳垫在底下,让孩子躺在上头。

思思接过变沉的篮子,不安地抿紧嘴巴。

戌时(晚上七点到九点)将尽的时候,小院里起了火盆子。先烧纸钱买路,次烧纸马开道。淋了火油的小小躯壳,很快被火焰吞噬。跳跃的火光中,孩子母亲的脸明明灭灭。夜风里飘出一股奇异的味道。

直到盆里再看不见一丝火星,明娟才将灰烬都收到小瓷坛里。

3

第四天上午,明姝郡主造访了小院。

彼时,明娟正拿着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。思思坐在一旁,按照要求演示打络子的过程。

明姝还没走到堂屋,就听见楚楚跟香香玩打马的声音,不由朗声道:“姐姐这里好热闹啊!”

几个丫头忙给明姝行礼。

明娟搁笔一笑,并不起身,“你来啦,快坐!”思思跟香香忙把桌上笔墨挪到下首的桌子去。

明姝在客位坐了。

明娟又对楚楚道:“看茶。”

楚楚一笑,“姑娘糊涂了,郡主是有身子的人,茶性凉,喝不得!”

明姝便道:“姐姐不必麻烦,我喝些水就行。”

楚楚于是倒了一杯热水递过去。

明姝身边的丫环接了,送到明姝手边。

明姝小抿了一口,放到桌上,道:“姐姐身子可好些了吗?前些天事忙,也没来看你。”说着让身边丫环把礼品奉上。

楚楚接过礼物,明娟微笑,“你不来也不妨事的。头七未过,若是血气冲撞了胎儿,可就是我的不是了!”

明姝微微变色,还是道:“姐姐说哪里话?亲兄弟俩,谈不上冲撞不冲撞的。”

明娟笑着点点头。

明姝重整精神道:“今天来找姐姐,先是告罪。那天姐姐院子里跑出来个疯癫的丫头,我见她胡说八道,便扣下了。孰料她是贼喊捉贼,身上竟还带着药渣子。我方晓得姐姐是中了算计。”

“哦?我还以为是我身子弱,虚不受补,才没留住这个孩子。”明娟眼睫低垂,在明姝看来便像有些失落了。

“不知她是如何算计我的呢?”明娟忽又抬起头,目光灼灼地看向明姝。

明姝镇定地与她对视一眼,冲身边丫环道:“你先下去。”

明娟屋里几个丫环便也出去了,还贴心地带上了门。

“现在可以说了?”明娟一笑。

明姝没有笑,“我以为会是你先跟我撕破脸。”

明娟的笑容愈发灿烂,“我一不是你亲,二不是你戚,吃你的喝你的用你的,还怀过你相公的孩子,怎么看都是我占便宜。何必跟你置气?”

明姝嗤笑,“我原以为你只是无情,自己的孩子都能烧得下去。现在看来,你还无耻得很!”

明娟的眼神暗了暗,笑道:“你说还是不说?若不说,那就憋着,我让人送客。”说着就站了起来。

明姝一拍桌子,喝道:“坐下!”

明娟勾起唇角,“妹妹这才满三个月,心绪起伏太大可对胎儿不好。”

明姝无法,也晓得自己激动了些,依言平复了呼吸。

明娟重新坐下来,主动道:“当初大夫叮嘱的饮食禁忌,我们都熟记在心,自信从未出错。那天的药,上午一遍喝了也没出事。你后来让人加了什么?”

明姝道:“焙过的干水蛭,用时研粉。水蛭破血逐瘀,力道怕比红花还猛。”

“下手真狠。”明娟苦笑。

4

“狠?比不得你跟阿阳狠。我跟阿阳成婚到现在才三个多月,你跟他的孩子却怀了四个月;新婚燕尔,我的丈夫就背着我跟别的女人大被同眠,何其残忍?”明姝恨声道。

“这就要感谢长公主殿下了。赐婚圣旨可是她求的!”明娟笑眯眯。

明姝扬手给了她一巴掌,“你真当我不敢杀你吗?”

明娟敛了笑容,“你当然敢。只是现在阿阳在外打仗,若我死了,他一辈子都会记得我。”

明姝放下手,“真应该让阿阳看看你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!”

明娟偏头微笑,白皙的脸上印着鲜红的指印,“小人?在郡主眼里何为大人?明娟虽不能如郡主一般,女扮男装与将士们奋勇杀敌,也没有郡主那样高贵的出身。但自问从未做错什么。郡主觉得我是小人,不过是我碍了你的眼……”

“你就是碍了我的眼!换作任何一个样貌、才情高过我的女子,我都能忍。可你是什么东西?婢子出身,勾引小姐夫婿,无媒而居,未婚苟合。

“你没有资格当将军夫人,给你个妾氏的身份尚且勉强。我若是你,早已自行结果,断不能厚着脸皮跟来京城!”明姝怒极,死死瞪着明娟。

明娟平静道:“愿你经年之后,还能像现在这样理直气壮。”

明姝忽然觉得无力,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,悻悻地开门出去了。

明娟看着她离开,摸摸被打的脸,嘀咕道:“这脸皮还真厚!”

郡主一走,几个丫头齐齐拥进来。看见明娟的样子,气愤不已。

明娟摆摆手,“不过是挨了巴掌而已。她也没讨到便宜。先上药吧。”

几人虽不明所以,却也只能照办。

人与人所求若同,便生冲突,只因人世虽大,好东西却总有定数。

明娟本以为明姝是不会动手的。她对上过战场的人存在一种善意的偏见——愿意保家卫国的人,为人总不会太差。

尤其是,明姝一贯在人前大方得体,明娟跟俞氏初来京城,更颇受其照顾。但现在看来,明姝终究是个会嫉妒的女人,甚至因为上过战场,她比寻常闺阁女子要多出几分暴戾。

不过明娟对此仍有怀疑,总觉得害死孩子这件事不像是明姝的手笔。

照顾好明娟跟孩子,是邹阳临走前郑重托付过的事。以明姝对邹阳在乎的程度,宁可自己难过,她或许也不愿意让他失望。

就像当初,明娟分明是不愿意的,却还是眼睁睁看着邹阳娶了另一个女人。

5

邹阳与明娟是相识在前的。

那时候,邹阳之父被诬陷贪墨,气怒交加,引动旧疾,就此一病不起。邹母俞氏为其治病耗尽家资,无奈之下只得带着邹阳投奔沈家。

沈家老爷读书时与邹父私交甚笃,后于仕途无望,遂投奔商海,也算浮沉有道。

两家一直有往来,沈家三小姐沈明芳自小便与邹阳指腹为婚。

凭着这层或可成真的姻亲关系,母子俩总算有了一个安身之所。

沈家主母却打心眼儿里瞧不起邹阳一家,尤其是邹母。

邹母出身书香世家,偏生违背父命跟了邹阳父亲这个穷鬼。

在沈家主母眼里,邹母应当放下尊严回娘家去,也好过厚着脸皮带着孩子住进别人家里。奈何沈老爷对这孤儿寡母甚是怜悯,沈家主母也不好做得太绝,只是说高嫁低娶,为了不委屈女儿,邹阳至少要有功名傍身。

沈老爷自然也不希望未来女婿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,便认同了这个要求。

自此,邹阳发奋苦读。

光阴流转。一转眼,邹阳已长成文武双全的翩翩少年。

沈家小姐倾心不已,时常送些扇坠、香包之类的小物件。

因着邹阳多与哥哥们在一处,沈小姐怕遭打趣,极少当面交给他,都是托人送去。送东西的人,正是明娟。一来二去,反是丫环与姑爷暗生情愫。

现下想来着实轻狂了些。

事发之时,明娟不过十三岁,恰是情窦初开。

邹阳比她大四岁,亦不过十七。当年乡试他顺利中举,不料大考失利,名落孙山。

其时,沈小姐已然及笄。沈家主母不愿让女儿再等下一个三年,便动了悔婚的念头。

也不知沈小姐是否话本子瞧多了,竟约邹阳后花园相见,收拾了金银细软,要同他私奔。

明娟见势不对,有心与邹阳通气,却苦无机会。但凡明娟机警一些,就能发现沈小姐彼时已对她生了疑心。

可惜明娟实诚,身上被偷偷塞了银票亦不自知。照小姐吩咐,黑灯瞎火地去探路,便被污蔑为与邹阳私通。那些银票更是私相授受的铁证了。

火光照耀,众目睽睽,人赃并获,沈小姐一副痛心疾首模样。也不知是心疼这么些年的主仆情分,还是心疼她豁出去的脸面。

然,私通之事,一个巴掌怎么拍得响呢?

沈小姐万料不到邹阳会拿出相约的小纸条,“明娟只是个丫头,未进过学堂,焉能写出如此清丽娟秀的蝇头小楷?”

沈小姐立时白了脸,待要再辩驳,却被沈老爷喝止。

沈老爷有心继续修好,奈何邹阳铁了心要与沈三小姐解除婚约,只能作罢。

出了这等事,明娟在沈家也待不下去了。邹阳便带着明娟与邹母俞氏一同离开。

那个时候多傻啊,少年意气,认定了一个人就是一辈子。

6

次年春三月,邹阳总算回到了京城。

这是继北伐之后,邹阳参加的第二场战役,意在平定西南。而五年前,不,六年多前的北伐,明娟也像现在这样,守着一方小院,一天天等他回来。

西南虽势力混杂,但终究比不上北方地域广阔,战线必定不长。朝廷的意思是,西南资源丰富,发展商贸大有可为,不到万不得已不动刀兵。所以邹阳带兵过去,主要是起威慑之用。

只是没想到,各方混杂的势力在面对朝廷时,反而空前团结起来。即使不发生大规模冲突,接连不断的阴招也让朝廷的人吃够了苦头。

好在矛盾总能为利益消解。长期的迁徙和商贸往来,也注定西南不能与其他地域完全隔绝。于是在保障西南自治、尊重其风俗习惯、保留其语言等情况下,双方终究达成了妥协。邹阳也得以班师回朝。

明姝得到消息,抱着孩子跟婆母俞氏在门前迎他。这孩子是二月初生的,如今已经一个多月了。还没取名字,也没办满月酒,只等他父亲回来再说。

邹阳翻身下马,一眼就看到明姝怀里的小婴儿,不由眉开眼笑,但他还是先跟俞氏道:“阿娘,我回来了!”

“回来就好!”俞氏一脸欣慰地打量他。

邹阳又走到明姝跟前,看向她怀里的孩子,“这孩子长得真好!”

“这是我们的孩子。”明姝抢先道。

邹阳注意到她话里的不同,摸摸她的脸,由衷道:“辛苦你了!”

他走的时候,只知道明娟怀了两个月的身孕,所以嘱咐她多照顾明娟一点。其实论起来,明娟比明姝还要大两岁。

“好了,先回家吧。外头不是说话的地方!”俞氏提醒。

“阿娘说的是。”邹阳应声。

一家四口便往里走。

明娟并没有出现,早在明姝带着孩子告知这个消息的时候,不必合上眼,她就能想到这副场景,何必上赶着给自己添堵?

陪俞氏跟明姝用了晚饭,定下孩子的名字及办满月酒的时间,邹阳终于打着商量似的,告别了明姝,往明娟院里去。

说来也巧得很,明娟是孤儿,原本没有姓氏,只胡乱叫“小娟”。

沈家那一代的孩子是明字辈的,买到她的时候,沈家三小姐明芳正想当姐姐,于是就叫她“明娟”。

如今跟明姝姐妹相称,倒也相得益彰。只可惜,明娟到底打小漂泊惯了,没能真把明姝当妹子。只苦了那个孩子……

邹阳边走边想,不觉已到门前。

门没关,灯亮着。邹阳记得上一次回家时,时隔五年,明娟打开门与他两两对视,生疏不少,这次索性直接走进去。

7

明娟正在房内的圆桌上抄经,纸上的笔迹终于对得起主人的名字,娟秀得很。

“进境不错!”邹阳俯身夸道。

“静静是哪个?”明娟停笔反问,似乎有些吃味。

邹阳忍不住笑了。

明娟也笑起来。自打真正跟邹阳生活在一起,明娟就发觉性子不能太沉闷。而这种突然发难的小幽默,是很好的调剂。

邹阳从身后抱住她,贴着她的脑袋眯起眼,“好想你!”

明娟瞬间湿了眼眶,笑道:“我也是。”

“傻瓜,哭什么?”邹阳侧身在她眼尾吻了一记。

本不想哭的心因为这句话放弃抵抗。邹阳捧住她的脸,唇舌交缠间,两人都动了情。明娟的眼泪流得更凶。

邹阳放开她,替她擦去泪水,又在额头亲了一下。

“好了,不哭了!”邹阳的口气就像在哄孩子。

偏生明娟就吃他这一套,当真破涕为笑。

邹阳再次抱住了她。这一次,明娟把脸贴在他胸口,抱住了他的腰。

邹阳腾出一只手轻抚她的发顶,“北伐南征,便是盛世也当休战三年。这一次我跟你一起看着孩子出生。然后纳你为侧室。”

这是邹阳所能做的最大努力。皇命不可违。哪怕北伐前,明娟及笄时,他们就曾私下拜过天地。而侧室,比普通的妾地位更高,是有正式仪式的,甚至正妻休离或亡故,侧室还能扶正。

相对于明娟的婢子出身,以及正妻郡主的地位,这样的位分并不算屈就。

刹那间,先前的温情悉数冷却。她早该料到的,只是离开沈家的年纪太小,后头五年北伐,她与邹母相依为命,俞氏也从未提过。

但她来到京城后,尤其是在将军府里,一再有人提醒她她的卑贱。

邹阳没有提他听来的,明娟误食偏方流产的事。他以为既往不咎是对明娟自尊的保护。毕竟那个提供偏方的人,已经受了几十刑杖赶出去了。却从未想过,他眼中的巾帼英杰、并肩奋斗过的战友,也会跟后宅里的阴私手段扯上干系。

明娟从邹阳怀里挣开,勉力一笑,“天不早了,你快回去歇着吧。离家这么多天了,也该陪陪孩子。”

因为明娟的力气并不大,柔和的灯光下,脸上犹带泪痕,看着有些委屈,邹阳便没察觉到她语气的冷淡,欣慰地摸摸她的头,“那你也早些睡,小心烛火伤眼!”

“嗯。”明娟轻轻应了一声,没有送他。

等到邹阳跨过了第二道门槛,走到堂屋外头时,明娟忽然叫住他:“阿阳!”

“嗯?”邹阳笑着转身。

那一瞬,明娟潸然落泪,但迎着光站在台阶下的邹阳并没有看清。

明娟背过身去,抹了把脸,深吸口气,对屋内的楚楚道:“给将军拿盏灯。”

楚楚看了明娟一眼,不动声色地将提灯点着,送到台阶下。

邹阳晓得她别扭,心里暖暖的,“那我走了?”

“你走吧。”

“真走了?”

“走快点!”明娟跺脚。

邹阳便柔声道:“我明天一定过来!”

8

明娟没有应他,红着眼睛回了屋。

好在邹阳也无需听到她的回答。老是一句接一句的,什么时候是个头呢?所以明娟不说了,默认了。这是邹阳的想法。

明娟很快擦干眼泪。不得不承认,时至今日,她仍然放不下他。

可邹阳却不是当初那个胆大妄为的少年了。甚至对于圣上的赐婚,邹阳也没有太勉强,唯一的忐忑是明娟能否接受。

那时候,明姝与明娟相处得还不错。虽然圣旨下来后,明娟想过这一切是否早有预谋。可人家堂堂一个郡主,何须事先讨好她?又特地第二天就满脸忧愁地登门致歉。

罢了,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常事啊。郡主又那么好,何必让阿阳为难呢?明娟想起邹阳看着明姝的眼神,劝说自己。

而这样的妥协,葬送了她腹中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。

她想她不妨做得更彻底一些。她应该选择有经验的老仆妇,并对她们嚼的舌根子充耳不闻,而不是挑几个不知事的丫头图自己清净;

她应该在邹阳离开后继续与自己的婆母晨昏定省,唇枪舌剑下粉饰出一派太平,那样孩子也能多几分庇护;她甚至应该笑语盈盈恭喜正室身怀有孕,而不是从此断了与明姝姐妹相称的情分。

事后诸葛有什么用呢?孩子不会再回来了。她常常这么想,阖上眼久久睡不着。又或者午夜梦回,脑海里突然浮现那一盆血水,一片火海里小小的躯体。

纵被无情弃,不能羞。

明娟想起沈家小姐抄的那首词。邹阳还对她有情,她却觉得自己要活不下去了。

第二天上午,邹阳上朝还未回来,明娟扮作男子,与楚楚离开了将军府。

“公子为何要离开?”楚楚边走边问。

“高床软枕寄人篱下,哪里有粗茶淡饭自给自足的好?”明娟看了一眼头顶高远的天空,有种终于喘了一口气的感觉。

“公子孤身一人要如何过活呢?”

“北伐第三年的时候,因为重名的缘故,军中给我和干娘报过阿阳的死讯。”

明娟的脚步慢下来,“那时候,干娘痛哭流涕,大声质问我,如果不是当初为了给我买簪子作聘礼,阿阳怎么会去投军?如果他不投军,又如何会埋骨他乡?

“那三年,我和她都是靠自己活下来的。后来干娘迁怒,诸般事务更是几乎都压在我身上。有田有地,于小农而言便是立身之本。”

明娟说完,一手抓着包袱,一手在身侧拿着雨伞,不紧不慢地朝前走。

楚楚想到那位连明娟小产也没有来看过她的老夫人,觉得这背影寥落而洒脱。

走出权贵聚集的街道,明娟决定去坊市买些干粮。楚楚带着她穿街过巷,在某个无人的巷道里,她被人一棒敲昏。

9

明娟是生生痛醒的。嘴巴被堵住了,眼前一片漆黑。有人刚刚用蛮力生生卸下她两条胳膊。明娟疼得冒汗。

她刚要动腿,脚也被人用力往下一扯。这下却是比捆着还要无法动弹了。匕首一刀刀划过她的脸庞,先是额头,再是双颊。横的纵的斜的,毫无章法,恣意妄为。明娟起初还会挣扎恐惧,渐渐只剩下微微的颤抖。

就在对方收起刀子之后,一阵棍棒急如骤雨,落在她双腿。

剧烈的疼痛让明娟弹动挣扎起来,嘴里不断发出“呜呜”声。但她四肢受限,只有躯干和头颅尚能摆动,活像一尾被铁锤敲击的河鱼。

不知过了多久,明娟在黑暗里醒来。脸上冷飕飕的,不知道疼,膝盖以下也没有感觉。周围的气味很难闻,血腥气里夹杂着腐臭。明娟背后贴着冰冷的躯体,不太平整,大约不止一具或者是杂乱的肢体。

一阵窸窣的踩地声传来。明娟努力转头去“看”。她也知道自己现在定然人不像人鬼不像鬼,可她怕死。

一盏微黄的灯笼慢慢飘了过来。

林端已经很久没来乱葬岗了。当初要来,也是因为有主的死人不能随便剖开,而他迫切想要知道皮肤包裹之下的具体构造。

故地重游,除了感叹这里依旧阴气深重,让他想放把火烧掉这尸山血海外,再没有别的想法。

可是盗墓的、殓尸的、驱鬼的、学仵作的,都还需要这样的环境来磨砺意志,想到这里,林端打消了放火的自私念头。

“救救我……”一个微弱的声音近在耳畔。

林端看看四周,他确定没看到浮动的模糊人影,遂放低灯笼弯下腰,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映入眼帘。那人面部唯一完好的就是鼻子了,蒙眼布的上方也染了血。

“救救我……”那人再次出声,翕动的嘴唇肯定了他的判断。

林端没有说“你怎么了”这种蠢话,直接蹲下身子替人检查。

皮开肉绽的脸上血液干涸,让人不忍再看。灯笼下移,青年的手指松松握着,两边肩膀都有些方。林端把青年的一手搭到对肩摁住,下压其肘臂,毫不意外地听见对方的痛哼。

“这种地方……”林端皱皱眉,对正骨地点表示了嫌弃。灯笼继续往下,就见长衫下摆大半洇了血渍。一双脚却失去踪影,只有一圈包裹的粗布,同样被血染红了。

林端掀起长衫,冰冷的小腿已断成几节,肿胀难堪。他索性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来,给青年披在外面,将人拦腰抱起。柔软的腰肢让他一僵,随即稳住身形朝前走,嘴里哼起一首安魂小调:

漏夜莫行断肠路嘞,野户莫阻羁旅。途荆棘坎坷终有尽喏,雾散障破天将明。

10

“端哥哥,这小兔子真可爱!我能抱抱吗?”剃了光头的小姑娘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,一脸期待地看着小男孩。

小男孩后脑还留着胎发编成的小辫儿,狐疑地看向“小尼姑”,“吾将杀生,出家人莫要跟来。”

小姑娘皱了皱鼻子,还是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。

“你不怕我?”小男孩停下脚步。

“端哥哥是要杀兔子吗?”

“嗯。”

“能不能养大了再杀?”小姑娘眼巴巴地看着他。

“为何?”

“小小的看着太可怜了。再说,养大了杀,杀完就能吃肉。”

小男孩:“……”

他把兔子放到溪水里洗干净,递给小姑娘,“要是养死了,我再过来。”

“嗯!”小姑娘接过兔子,欢喜地蹭了蹭。兔子抖了抖耳朵。

一月后,小男孩把死兔子从地上拎起来。扁着嘴的小姑娘获得御膳房烤鸡腿两只。

明娟手里打着络子,就看见林端一直对着雨幕微笑。虽然是很小的弧度,却有种冰雪初融的怡然。

“恩公似乎心情不错?”明娟勾起唇角。从三月中旬到六月,她那张面目全非的脸此刻已经恢复了原样。只是按照林端的说法,她的脸现在比小孩儿还脆弱,烈日、冷风、热水都受不得。

“想起了一些儿时的往事。”林端转头看她,笔挺的身姿宛若青松。

明娟见他眸色深深,悄然叹了口气。自打她重回原本模样,她家恩公看她的眼神就别有深意。

“主子,潭州沈家当家求见京都谢鬼手!”一人进来通禀。

明娟动作一顿,又若无其事地继续。

“请到客厅用茶。”林端吩咐道,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银色面具,对明娟道,“生意上门,先失陪了。”

明娟点头致意,“恩公慢走。”

林端又看了她一眼,方撑起一柄绘了兰草的油纸伞渐行渐远。

“沈兄当真是耳目聪明得很,我窝在这等地方竟也被你找出来了!”林端对上沈明启的视线,主动挑起话头。

沈明启看他一眼,起身行礼,“周围都是京都权贵的庄子,如此寸土寸金之地,多少大富之家求都求不来,谢先生还要嫌弃吗?”

“哈哈哈哈!”林端朗声而笑,笑声一顿,旋即道,“不知沈兄找谢某何事?”

沈明启拿出一个雕工精致的紫檀木匣,“十多年前,京城有一股势力潜心寻找此物。孰料我家人愚钝,竟教明珠蒙尘至今。”

林端垂眸,那木匣被呈到他面前,内里是一枚淡粉色的玉锁,玉锁正面錾着“夀”字,背面刻双鱼戏水,锁芯上串着银链。那锁做得极为逼真,玉锁侧面还有锁孔。

“冰花芙蓉玉。”林端将东西放下,从衣襟内拿出贴身挂着的墨色玉玥,插进锁眼里,轻轻一转,玉锁“嗒”一声弹开。

“你从何处得来的?”林端把玉玥拿出来,将锁重新锁上。

11

“十多年前,舍妹偶然捡到一小女孩,收为丫环。那丫环脖子上正带着这个。舍妹见东西稀罕,一味要戴。不料三日不到就磕破了额头,方知是无缘。”沈明启放下杯盖。

“后来呢?”林端顺着问。

“我心知这丫环恐怕有些来历,便将东西收着,预备她及笄了再还给她。不成想她是个傻的,十三岁就跟我那妹婿私奔出府。我怕她终有一日吃亏,这东西便扣下了。”沈明启说完,打量林端的神色,

“虽不知为何那女孩会流落到潭州这样远的地方,但我想这是个信物吧?谢家多年来唯一丢失的便是谢鸿雁临终与明相所生之女。此事当年甚至惊动圣上,满城搜索,却一无所获。”

“沈家既然知道,何不早说?谢明两家定有重谢。”

“沈家地处偏远,如何能对京中事了如指掌?何况这女孩丢失时,长公主已嫁作明相续弦。谢家不好与皇室不依不饶,只能暗地里调查。沈某也是近日遇见京中老人才窥得蛛丝马迹。”

“那女孩如今在何处?”林端眸色一凛。(原题:《思帝乡》,作者:徽鹊。来自:每天读点故事APP<公号:dudiangushi>,下载看更多精彩内容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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